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黃志超2025紀念展

我的紐約時光


人與人性的問題,一直是我表現的主體和繪畫語言。有形、無形或借形,一直圍繞著它在發展,由台灣到紐約,由從前到現在。


一九七一年應邀出國訪問展出,而後定居在紐約。紐約是世界藝術之都,文化的差異、居住環境的改變、人為的因素,剎時把我的觀念與看法、由地底又重新翻建了。


在紐約,我體會到畫家與藝術家的不同,畫家做好造形與技術處理,具有一般美感就可以;而藝術家一定要結合生活與生命,更深刻地探討人生觀,反應現實的好惡,紐約初期,我全力投入,交新朋友,改變生活習慣,適應新的環境。為了生活和能保持藝術家的單純性,我選擇修補古董謀生。前後十年左右。長時間與中國古文物相處,發現彼此的心神是如此地相通,有他鄉遇故知的親切感,後來才覺得一到紐約,一昧洋化,拋棄東方是不對的,慢慢地再尋回我失去的感覺,再度由中國出發,這種由完全投入西方,再回歸東方,了解自己所要尋求的屬於東方又具有世界性的藝術所在。


沐浴紐約(三) 曼哈頓景色|167x122cm|壓克力 畫布|1982
沐浴紐約(三) 曼哈頓景色|167x122cm|壓克力 畫布|1982

 

紐約,讓我有被現代科技文明約束與操縱、身不由己的感覺。在路上,人們被關在汽車或地鐵裡,順著指示的方向規矩行走。在家中,人被關在隔成一格一格的小空間裡,一日復一日,毫無變化地生活著。人與人的溝通,是電話、書信或傳真機,朋友雖往得近在咫尺,數年不見是經常事!


我每天只好獨自在街上亂跑,逛畫廊、美術館、名品店,大街小巷也亂走一通,放眼去看,專心去找這個都市的感覺和跟我有緣的東西。忽有一天,對每日路過的馬路邊上的通風口或下水道的出口鐵蓋,有所感觸,因為它有時間的歷史痕跡,雖被人們所忽視,仍然很堅強地守住崗位,不為所動。它的內容有許多可讀之處,而且造型非圓即方,排列組合的圖案,規矩中帶有變化的趣味,類似商周銅器與戰國玉壁,有美感又有現代感,很適合以當時興盛的照相寫實的技法來作畫,馬上可以趕上時髦的潮流,擠上現代藝術的陣容。


  

我又讓自己重新開始,也搬了家,住在蘇荷區的主街西百老匯大道與堅尼街的交口二樓,有空常在窗口對街獨坐沈思,望著對街大廈的窗口,忽有遐想,每一個方塊裡,一定都藏有許多動人的故事,像希區考克的電影「後窗」般,有意想不到的結果。有感而發以本能去畫它,各種的排列組合,大大小小,有的由大廈抄來,有的憑想像,畫了一堆又一堆。



沐浴紐約(五) 臥室|147x122cm|壓克力 畫布|1982
沐浴紐約(五) 臥室|147x122cm|壓克力 畫布|1982

這時也領悟到,求新不如務實。新的感覺是刺激,不是深刻,是年輕不是老成。新是有時間性,下一分鐘就比此時新,這時的我,已開始不管外面多麼新奇、刺激,總沒有像回到家那般的輕緊、舒適、自在和安心。家,這才員正屬於我的世界,在這天地我才可自封為國王,管得雖僅有老鼠與蟑螂,已很心滿意足了。有了這種坦適的心境,才有能力把生活與藝術打成一片,畫出每天最想、最需要、最喜歡和最熟悉的作品,跟自己最有關切,容易控制表達,也最真實。我的作品又回到討論人的問題,因而產生了「男與女」的系列作品。

 

我一直沒有放棄以線條作畫的習慣,但此時我感覺到需要另關一條路。我的心,老是像匹野馬,無法忍受因循拘束,常想要掙脫韁繩狂奔。建立自己,再推翻自己,再重建自己,似乎是我根深蒂固的理念,一個藝術家的創作是看其全部過程,任何單一的改變記錄題示了他當時的心神感應。不管別人怎麼想,作品的形式與內容,必須適配我內在意念和外在生活的改變,這樣才能滿足自我那激烈翻騰的慾望,令我感到痛快。我拋棄反叛嫻熟的自己,刻意用力刮、線刻或留白,不以筆觸的流暢為表現,希望做出「不像畫」的畫。「沐浴紐約系列」,都是這樣創造出的,直到一九八四年作「香閨美女系列」時,又是再一次顛覆自己。


香閨美女系列(九)|60x60cm|壓克力 畫布|1986
香閨美女系列(九)|60x60cm|壓克力 畫布|1986


我長時間被紐約市的高樓大厦,壓得有心中不見陽光的苦悶。為了透氣,看大自然的四季幻化,聽花鳥草蟲的聲音,置居鄉間,靠山近水,風景優美,田野、樹林、遠山交織,一望無際,野花遍地,牛羊駿馬閒踱,濃厚的泥土青草味,令我心胸開敞。畫面由心中的室內搬到大自然的空氣中,筆觸放大了,自由了,空間也寬廣了,作畫題材也多樣了,「馬的系列」就是滋生於這時期的作品。

馬|69.5x55 cm|壓克力 畫布|1992
馬|69.5x55 cm|壓克力 畫布|1992

同時我也開始回台灣,十二年在外,對生長地方的變化,有很強烈的感受。混亂的交通,吵雜的鬧市,迷濛的五光十色和招牌,對比以前的鄉土印象,產生很錯綜複雜的回憶與聯想;然而,我的心卻感到很親切,有認同感,自己不是外人。


在紐約市一待,轉眼廿四年,非但不能同化於西方,反而我是中國人的意識越來越強,越要畫出我自以為是的現代中國人畫的畫,畫出那種能引起同時代的人有共鳴而有尊嚴的作品,能與西方藝術平起平坐,具有同等地位。走出純以西方為主的陰影,回歸中國傳統中優良的人文精神與藝術風格,拿來與現代生活融會貫通;也就是說,要以絕對的現代中國人的眼睛去看這個世界,不是在純東方或全西化的形式上做文章,要指出現代中國人對現代藝術的看法,不完全盲目跟從,有種醒覺,不卑不亢。


-1995年自述



◾️開幕暨座談會:2025.07.05(六)

[與談人]

⦿前當代藝術館館長-石瑞仁

⦿藝術評論-陳寬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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